
半夜有人来敲门
半夜两点了,我隐约听到有人敲外边的防盗门,隐隐约约、犹犹豫豫的,可能是电视的声音太大了,邻居来抗议了!
我刚搬过来三天,冲的就是房东留下的那台40吋的带着大屁股的电视机,世界杯开始了,单位宿舍没有电视,就是有电视也不能通宵达旦地看电视啊,于是我就想到了租房,只要有电视,离单位远近都没关系。经过一周的奔波,每月2800块钱租下了这个一居室,搬进来正好赶上世界杯十六强的第一场比赛,巴西对智利。
我把电视的音量调至最小,又乍起耳朵听着屋外,确实是有人在敲门,声音还是那么的犹豫,让人感觉心事重重。谁这么晚来敲门呢?我刚搬来跟谁都不认识啊,况且我已经把电视机的音量几乎调没了,难道还要警告我一下吗?如果真的要警告,也该气势汹汹大张旗鼓的呀。我站在屋里静静地听,那个犹豫的声音时断时续,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是谁?到底想干啥?我打开了房门。
隔着防盗门的铁格子(这是房东自制的防盗门,下边是铁皮,上边是铁栏杆)我看到一张苍白的脸。
“你找谁?我认识你吗?”
“我是隔壁的,在你这儿看会儿球,我听见你看球儿呢。”他看我犹豫,忙解释说“我们家老家儿(父母)身体不好,有动静儿就睡不着,就是你隔壁的!”他往旁边指了指。
原来是个球迷!看他穿着短裤背心也不像是从外边来的,我就打开房门让他进来:“坐床上吧,我刚搬来,啥都没有,就是为了看球。”他一屁股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不好意思地说“我爱出汗,瞧,身上都是湿的!”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背心短裤都被汗水浸的湿淋淋的,并隐约散发着一丝土腥味儿。他坐在板凳上就开始抱怨,说这栋楼是九十年代的回迁楼,原来他们都住在二环附近,那边拆迁老邻居们都搬到这儿了,现在年轻人都到外边买大房子了,这栋楼上住的几乎都是和他老家儿一个年龄的老家伙们,连约一个看球儿的人都没有。
我给他开了一瓶啤酒,我问他抽烟吗,他说还行,我递给他一支烟,他把手在试衣服上蹭了蹭,接过烟,我发现他的手也是湿淋淋的,我说打开电扇帮他吹吹,他说不用,习惯了,他的目光已经被屏幕吸引了,开始不断地自言自语“智利就甭费那个劲,在人家巴西的主场玩儿什么呀!”
这场球他看得很投入,看得出他是个真球迷,他懂得球队的排兵布阵,懂得战术配合,对球星更是如数家珍,我很庆幸能有这样一个知音和我一起看球。
他走时天就快亮了,我说“明晚——今晚还过来呀!”
“是嘞。”他很满足地带门而去,这时我注意到他的衣服已经干了。
第二天匆匆地赶回来,想睡一觉后半夜爬起来看世界杯,当我掏出钥匙要开防盗门的时候,隔壁的老头儿推着轮椅颤巍巍地过来,他脸色蜡黄,嘴唇发紫,就像是一根木杆上挂着一套深蓝色的衣服。他一手扶着轮椅一手哆哆嗦嗦地掏钥匙,我说我帮你开门吧,我接过他手中的钥匙,他说你是刚搬来的?“你们这些人都是鼠猫的,整天搬过来搬过去,倒窝呐?你说你们在北京受这个罪干啥!”他那种无礼的傲慢叫人很不爽,但看在他儿子是球迷的份儿上就不跟他计较了。我说出去遛弯儿了?他说“不遛弯儿干啥?你给我找点儿事儿?”这老头儿嘴里就像有杆枪,张嘴就一股子火药味,简直不能对话!我打开门帮他把轮椅推进屋里,扫了一眼,和我租住的房子结构一样,只不过里边黑咕隆咚地像座山洞。
“慢走您呐。”我走出屋,老头儿在屋里说了声。
我回屋泡了包方便面倒头便睡,当手机闹钟响起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两点,刚好,又听到了那个犹豫的敲门声,我却毫不犹豫地打开门,随后进厨房洗了把脸,回来时他已经坐在了那张小板凳上,这次是他自己打开了一瓶啤酒,我问他抽烟吗?他说“还行”,我给他递烟的时候,他的手又在湿淋淋的衣服上蹭了蹭,他的背心和短裤同样也是要拧出水的样子,我也闻到了他身上的一股土腥的味道,我说你得看看,你他妈的这是病!“就是盗虚汗也不能盗脱水了啊!”他似乎惨然地一笑“习惯了。”
“今天见你们家老头儿了,说话挺冲的。”我说。
“他就是那隔路人,一辈子也没混几个朋友,活该他自己在这儿呆着。他说你是鼠猫的吧?”
“你家老头儿七十多了吧?我看你也就是二十四五。”
“我上边儿还有仨姐呢”。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有一搭没一搭得跟我聊着,当他看到中场球员的一脚传球由衷地叫起来“靠!臭!傻逼呀,脑子进屎啦!还他妈不如我这两下子呢!”我说就你那小身板儿也能踢球?他说高中时他是校队的中场发动机,别看个子矮,有
脑子,联赛时还获过北京市的第三名呢,“踢球得靠脑子,你以为只是抡大脚板子啊。你踢吗?”他回头瞄我一眼。
“我在学校踢后卫。”我说我就是轮大脚板子,来球就一脚解围,拿不着球就用膀子撞,“上中学的时候我就一米八了,市里踢球的给我起了个外号——坦克!”我说我们那里球场也没草坪,一摔就流血,对方的前锋见了我就躲,摔出个好歹不值啊!
他笑了。
我说我们附近几个公司的球迷组织了一个球队,约了下周和一个小区的球队进行一场比赛,租的带草坪的场地,一场球1200块钱,谁输了谁掏,“你来吧,给你弄个中场踢踢。”
他回过头看着我,脸因为电视屏幕的光影而不时变幻着色彩,但阴影之中我感到了他幽幽的目光,那是一种渴望或者是一种失望,是一种眷恋或是一种迷茫,他仰脖儿灌了一口啤酒说“下次吧,我可能得出差。”
此后两天他一直没来看球,我自己坐在床上总觉着他应该来了,甚至下意识地听着门外是否有人敲门,还有几次神使鬼差地打开防盗门往楼道里张望,楼道里声控的白炽灯放射着
昏黄的光,让楼道变得深邃而不可捉摸,让我觉得他就在楼道深邃的尽头藏着,用那双幽幽的目光注视着我,并时刻准备着突然出来吓我一跳。
这天倒见过他们家老头儿一次,在电梯里,给人的个感觉依然是一根木棍上挂着一身蓝色的衣服,是这身松松垮垮的衣服在扶着一架轮椅。电梯里就我们俩,我说又出去遛弯儿了?他说“你看我还能遛吗?闲坐着呗。”我淡淡地一笑,我随口问一句:“你儿子出差了?啥时候回来?”长时间没听见他的搭话,我别过头正好和他的目光碰到一起。他的眼睛已经十分浑浊,眼白像黄鼻涕一样粘稠,眼球是一对干瘪的葡萄,散发着一种苍凉的、阴阴的气息,他就这样长时间地盯着我,让我感到冷飕飕的,最后竟叫我哆嗦着避开了他那双阴冷的眼睛。
电梯停了,我几乎是夺门而出,我走进楼道时听见老头儿在背后吼着“以后少他妈跟我提那个王八犊子!”
当天晚上他来敲门了,他依然是那件白T恤蓝色短裤绿色的人字拖鞋,依然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只不过那种土腥味比以前更强烈,但我已经见怪不怪了,在房间里都各自熟悉自己的位置,抓起一瓶啤酒我们碰了一下。
世界杯今晚是四分之一决赛了,比赛还没开始,电视解说在预测着谁能进四强,我们就闲聊着,我问他到哪儿出差了,他说跟着老板瞎转悠,我问他做什么生意,他说“我用作生意吗?我不缺钱,老家儿手下有三套房子呢,怎么也值个一千多万吧,租金就够我吃了!”他得意地看着我,说“你也不缺钱吧?白领?技术男?花两千多租房看电视?”我说差不多吧,做软件开发的,他呵呵地坏笑两声“一个人独租,搞上妞了?”我说哪敢呀,刚到北京两年去留还不一定呢,就北京这房价,我干到啥时候才能有个家呀!他说也是,“那你跑北京来干嘛呀?”我说我学的专业最对口的单位在北京,回到老家我的大学就白上了!“你呢?有女朋友了?你肯定不缺,你们家那么多房!”
“掰啦!”他喝口啤酒,坐在板凳上,脖子使劲儿往前抻着还有节奏地上下点着头,似乎若有所思也好像在感慨着什么,长久地,猛不丁地冒出一句“我跟老家儿的小保姆好上了,嘁!”他抖了抖肩,好像在自嘲。“一个东北妞,忒他妈地招人喜欢了!”他目光空洞,漫无目的落在一个点上,就跟那个“点”自言自语地说上了,“老家儿不干,说她惦着我们家房,说她是个贼”。我说你们外边租房不就行了,他说:“你看他那个样儿,整个儿一个风烛残年,身边儿没人照顾着行吗?那小保姆没跟我好的时候,老家儿说她一百个好,知道我俩好上了,老家儿就叫她滚,当着我的面骂她想骗他的房子,伤了自尊了,掰了,彻底拜拜
了!”他苍白的脸上开始浸出汗珠,浑身上下湿淋淋的,那种土腥味越来越强烈地在屋里弥漫着,空气变的粘稠,让我想到鱼身上的那层黏液,仿佛肺叶上每个细胞都被这层黏液包裹着让人感到窒息。我不得不打开了窗户,对着窗外朦胧的晨曦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也许我们聊得太认真了,比赛已经进行了一半,中场休息,他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说今天还要跟老板出差,他得赶回公司了,他匆忙地从短裤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让我给老家儿,“你用手机记一下密码!”我说这样不合适,如果钱多我卷钱跑了呢?他说我不是这样的人,“这是我跟她攒的买房子的钱,老家儿有多少房子我们没打算要,现在跟她拜拜了,留着没用了。”我几乎是在他的逼迫下在手机上记下了银行卡的密码,他如释重负地说他该走了,打开门返身对我说“留步、不送,拜拜了您呐!”苍白的脸上透漏出一丝得意且诡异的笑容。
他带上了门,我拿起床上的那张银行卡要放到桌上,但看到银行卡上急遽地生成着一种黏液,我下意识地用卫生纸擦着,但擦完了还有,随着黏液得不断生成,刺鼻的鱼腥味儿越来越强烈,最后感到这种刺鼻的气息是从我的手上、身上、是从从我身体上的每一个汗毛孔里散发出来的,我甚至能强烈地感受到每一个汗毛孔在迫不及待地排泄那种气并使发出“兹兹”的声音!我把银行卡扔到桌上,一头扎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
当我光着身子从卫生间出来,一缕橘黄色的晨光已经毫无顾忌地打进了窗子,早间清新的空气带来一丝清凉,窗外的树枝上有一只喜鹊向屋里张望一下,然后扑棱着着翅膀飞走了。比赛已经结束,电视上说着一些不痛不痒的事,银行卡干净的摆放在桌上,满地撕碎的卫生纸上并没有什么黏液,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让我感觉自己做了一个诡谲的梦刚刚醒来。
我坐在床上点颗烟,思索着这段时间和“他”接触总有哪些地方不对劲儿,他为什么半夜到一个陌生人的家里看电视,他是从隔壁过来的吗?为什么每次来时都是那一身衣服而且全身上下水淋淋的,他就不能换件衣服来吗?特别是他每次来我都能嗅到一种土腥味道,特别是今天早晨,我断定经历的一切绝不是一个幻觉!还有在电梯上和老头儿的碰面,他那阴冷的目光和愤怒的吼叫……我想得身上发冷,无论如何今天要找隔壁的老头儿问个明白!
七点多钟,我听到隔壁有了动静,我穿上衣服装上那张银行卡,敲开了隔壁的房门。
老头打开木门,隔着防盗门的窗格怔怔地看着我,我说“昨晚你儿子来了吗?”我感觉他肩膀上的骨头微微抖了一下。
“你认识他?”他的声音有些含混,好像嗓子里卡着一口痰。
“算吧。你开门,我有事儿跟你说!”
“你认识他,你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他没有开门的意思。
“我就是想问清楚。你开门!”可能是我语气的威慑,老头打开了防盗门,我没管他挤进房门,他拄着拐杖跟进来一屁股坐在轮椅上。
我环视着房间,一水儿的八十年代的家具,就连床上的那台收音机也老得掉了牙,屋里没电视,墙上唯一的装饰是一个老式的挂钟,挂钟下边是一个五斗橱,五斗橱上一个红布包着的小台子上放着两张黑白照片镶在两个紫色的框子里,一下子我全身的血都泵到了头上,“嗡”的一声就上了一个紧箍咒!左边的照片是一位老年妇女,右边照片上的小伙子,就是今早刚从我房间走的,并且还给我留下了一张银行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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